壹御风而行,肩上羽织因风而鼓鼓作响。一手攥住布料紧了紧,另手抬起,掌心向天。磅礴浩瀚的神力驾驭着寒风停滞于指尖,觉察指腹上异常的刺骨冰冷,眉峰微蹙。
连最为温和的风也是如此冷…这个冬天…。
低叹一声,心底不觉浮上忧愁些许。虽然与自己并无干系,但冬日有时,过冷却对村落有着巨大的影响。可捕获的猎物都藏匿于山间,而吃人的妖物却又趁此机会蠢蠢欲行。…这个冬天,子民们不会好过。
稍稍摆手将神力化去,收手环胸。正欲回到神社边安静养神,却忽地听闻由风带来的、夹杂惊恐的尖声叫喊。本能地向着声源处望去,却见着积雪还未化去的小路边,几个面目可憎的妖物的身影。
…那是?
来不及思考太多,抬手,伏于肩颈的巨龙一声咆哮震耳欲聋。同时调转风向令自己向着那处而去。
“区区小妖,还敢作恶多端。”
落地站立,一声怒喝如惊雷乍起,五指蜷曲成拳,居高临下,睥睨而视,踏木屐一步一步迈向抛下人类只剩瑟瑟发抖的妖物,抬眸暼了眼已经逃开的村民,于心底轻舒一口气…似乎没有事,太好了。转眸,目光重新落于地面,启唇的话语不容置喙,一字一句铮铮入骨。
“离我的子民远点。”
贰 又是一年雪时。
神力日复一日地消退,以至于支撑自己出神社都显得困难万分。如此下去,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。背倚木板,垂眸低喘,屈指攥紧了垂落在地的羽织边角。既无心好好打整自己的衣着,也无力打整。如今的状况,连起身都困难,怕这个冬天…是无法过去了。
也罢,尽了全力却未等到任意人归来。即便是离开了,也不会有人注意。而子民没了自己庇护也能安和地过下去…也不必牵挂什么了。
罢了,便由他消失吧。
眼睫微颤,却连扬唇苦笑的力气都没有。只得兀自收了收手,阖眸欲睡。却又在眼前归暗的前一秒,听见了神社外的异样声响。似是谁人颤巍巍地踩着木屐踏着雪,一步一步地走到神社面前。
微微睁眸,从冰凉空气之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。…幻觉吗。几乎是自嘲般摇摇头,而嗅着气息本身无力的身子也稍稍有了几分动弹的力气,透过破碎的窗户纸见着一个矮小人影正在神社香炉前忙来忙去。…是信徒?讶然之余,也是用尽了力气试图出门一看。掌心撑住地面勉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,稍缓几下,扶着墙面向一步一步地着神社的门前挪去。
凛冽的风拂面而过,勉强睁开眼睛注视着那个矮小的老太太。蜷曲的银发白如雪一般,面容和蔼,却又由时间雕上数道皱纹。扶着房柱站立于原地,沉默地看着人的动作。扫去香炉的尘灰,上香,拜访贡品…一样一样,都是自己熟悉至极,却又许久不见的。
「请神明大人保佑,让我们一家在平安京,也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呀。」
见人闭眼,双手合十。祈祷之声再度传入耳中,却让自己更觉无力与讽刺。昔日风神,却连神力都快散光,连自保都困难至极…如何去照顾自己的子民呢。未叹息,心头更是低落了几分,紧攥羽织的手指也不由得失力垂下。
祈祷的声音消散在风中,却又听得了她絮絮叨叨的声音,不紧不慢,温温和和,仿佛是在说给谁听。
「我也是个老太婆啦…小时候和阿娘一起来供奉神明大人的时候,还向神明大人抱怨过阿爹太爱喝酒,有时候会打阿娘呢。」
「这么久过去了,神明大人也不记得有过那样任性的一个丫头了吧。」
终是没了音。老人大抵也是累了,小心翼翼地扶着支撑物坐在了还未积雪的石阶上休息。
是记得的,自己的子民,怎么会忘记呢。
多少年前,有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在摆放贡品的时候,悄悄地跟自己抱怨着父亲的恶行。奈何自己那时虽然神力尚在,却也管不到人的家事去。只得无奈叹息低笑,微微弯腰,也不在意人见不见得着,掌心在小姑娘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,悄声告诉她:
“什么都不用担心,有我在。”
「今日后,我也要跟着儿子儿媳离开这里了…想想以前小时候,每年村子里都会几次三番地来向您送上香火贡品。如今都没人前来…唉,现在的人都不相信神啦。」
「神明大人您呀…也会觉得寂寞吧。」
寂寞啊,怎么会呢。无声笑笑,摇了摇头。千百年了也不觉得有何寂寞,而这不过几年十年…又有什么可以寂寞的呢。
是啊…有什么好寂寞的呢。
「听说,没有信徒的神明大人会消失。所以呀…请您离开这里吧,去其他地方,继续守护那里的人民。」
沉默敛声,目光落在人面上。即便过去了多年,眉眼之间却依旧可见当年那个小丫头的轮廓。风雪染眸,似乎又见了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来在自己神社前嘟嘟囔囔,又听见了小丫头的清脆声音。
『神明大人,神明大人呀,阿爹爱喝酒,喝醉了就打阿娘,可不可以小小地教训一下他呀?』
只是几十年以后,女孩身形佝偻,声音低哑,成了另一个女孩的祖母。而那个接受她祈祷的神明,已经快要失去旧日的神名,不复于世了。
又如何离开呢…我因你们存,也会永远因你们而存。只要我还存于世,就绝不会离开这片土地。
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回来却不见了我,或许也会难过吧。
我会留下来的,别担心。
你们陪了我多少年,花开花落,一路上起起跌跌。
即便君逝去,而我亦永恒。此生护此土,便不怨不悔。
老人大约是休息够了,起身鞠躬,欲离开。
又是一阵风将漫天雪花卷起,差一些便要落在老人的头顶。扬眸,毫不犹豫抬手,用仅存的神力将风斥去,在人的身侧留下一个无形的风罩。
即便只是能挡挡风雪,即使微不足道,也请让我护你走下我能见到的最后一点路吧。
是啊,什么都不用担心,因为有我在,我会一直在。
叁且听风吟
你这般护着他们,又得到了什么?
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询问,往先只是一笑而过,最多也是轻声笑着,淡声应上几句,便不放在心上。毕竟神社壮美,贡品繁多,香火不息,千百年如一日,日子虽平淡乏味,却也祥和安宁。睁眼闭眼,山下子民便一代一代地轮换,生生不息。
如今呢?
神社腐朽,贡品腐烂,香火断绝。曾是人群熙熙攘攘,眼下却荒无人烟。这等神明,过得狼狈至极。一朝一夕仿若隔年,山下村落却是不再有任何生气。
你信徒已失,还在坚持什么?
抬头兀自失神地轻喃,口中低吟却也不出那几个字眼。失明的左眼似乎还生生地疼着,一阵一阵地提醒着不久前自己所付出的代价。
虽道是勿忘初心,却不由得追问,是否值得?
护人千百年,却是落得这样境界。信徒离去,遭人遗忘,神力渐散…
…又得到了什么呢。
我于此守护千百年,得了什么,失了什么。
曾不屑思考的问题,曾倦于思考的问题,如今却是明晃晃地摆在眼前,一呼一吸都受着它的制约。
神明爱人,而人是否也同样的爱着神明?
自然是否定了。
低声笑出,摇摇头。耳畔风拂过,夹杂着哀与忧。
你且听啊…这风的低吟。
是谁人的恸哭呢。
肆已经多久没有人来了?
自那次强行抵御洪水后,元气大伤。神力亦日复一日地衰弱,一开始并未引起注意,只因而信徒的减少而略有疑惑。而本应是自己使得最为得心应手的风,却也在一日一日的化作一阵阵喧嚣,最终…几乎失去了驾驭风的能力。
神力尽失,信徒已散,何以称神?
目光落于眼前已然荒废的神社,金红漆已然剥落,剩庭院荒凉萧条。秋风飒飒,卷起香炉内所剩无几的香灰。低头垂眼,收指紧攥肩上羽织以御寒,奈何枯枝落地,败叶归根,一同是天经地义,失了神力的自己,连撑起护着自己的屏障都无法做到,更何况心心念念的守护子民世世代代安安平平?
曾几何时,朝朝香火篆炉烟,而看如今,古碑无字草芊芊。
腿间一阵无力,踉跄几步,伸手想要扶住顶梁柱却是差了微毫,狼狈地跌在斑驳石梯上,连呼吸也变得艰涩,呼入胸腔的气息变得焦灼粘腻,仿佛快要将肺部灼穿。一手撑于冰凉石板,另手掩唇不住地低咳。
“…咳、咳咳……。”
已经是自身难保了,却还固执到守留一片荒土千百年…呵,你为神,却是个如此狼狈的神。
明明很清楚,已经不会有人信仰所谓“风神”了。千百光阴于神明来说之前弹指一挥间,而对于人类来说,却是漫长岁月。曾经恭敬诚恳带来贡品与香火的子民,早已归于大地。
却不知为何,仍然执着于守护这一方村落。直到村子废弃,神社荒败,每日打理得干干净净,从不留一片落叶的山间小路,如今也落得无人再踏的下场。
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,却终究人非草木。
阖眸感受着体内神力的流逝,如东流水一般从未停歇。彼时却同心跳一起,汩汩而去,仿佛提示着自己生命即将停滞。一呼一吸都变得分外痛苦难忍,收手兀自将自己抱紧,任微红长发散落于尘土间,低喃着些不着边际的只言片语。
终究还是不甘心啊。
“…不如沦为妖魔,也好过就此离去。”
索性,堕落成妖罢。
“我名…一目连。”
“只是个驾驭风的妖物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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